2014年仲夏，我在京郊一座安静的小院中见到了艺术家庄玉君。此君仙风道骨，颇有几分隐居修道的气质，然而，他身边的墙上和案台上铺满的巨大尺幅的水墨和书法作品却表明：他是一位痴迷于绘画创作的艺术家，在那个不大的画室中，手持小孩手腕粗的大笔在宣纸上肆意挥毫，以痛快淋漓的水墨勾勒两米见方的巨大人物肖像，转眼间，一个历史上的文化名人跃然纸上，富有张力和视觉震撼力的形象牢牢地吸引了我的眼球！他作画时狂狷的气魄和如火山般迸发的创作热情无一不流露出他对艺术的痴狂，然而，我没有想到：眼前这位豪放的艺术家居然是一位在设计界打拼多年、成绩斐然的设计师。

　　来自深圳的庄玉君先生是中国著名设计家、书画家，国家高级工艺美术师，他是中国工业设计协会终身资深会员、理事，中国工艺美术学会资深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1994年，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庄玉君标徽设计暨书画篆刻展》标志着他成为一位成功的设计师，并成为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的栏目“东方之子”的推介人物之一。

　　出生于1957年的庄玉君自小浸润于书画艺术的海洋，在书法、篆刻和绘画方面有着深厚的基础。由于机缘错失，他没能实现上美院的少年梦，但命运的挫折并没有使他放弃自己对理想的追求，以他的刻苦，他的求知欲，他的勤奋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从未停止过对艺术的探索。早年，他为生计进入设计界拼搏，他把书画篆刻艺术的修养用到设计中，将民族传统艺术与现代设计概念相结合，成功地设计了一系列杰出的标徽作品，在设计界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成为“中国标徽设计第一人”。

　　然而，在设计界的成功并没有使他忘记自己的国画梦，绘画艺术始终是他为之苦苦追寻的目标。在成功地竖立起自己在设计界的学术形象之后，庄玉君又重圆他的艺术梦想，开始了作为艺术家的创作历程。进入21世纪以来，庄玉君以蓬勃的创作激情投入到大写意水墨画的创作中，创造了一系列水墨写意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我们看到，他又把半生从事设计工作所积累的抽象能力和现代设计的形式感运用到水墨画创作当中，将独具匠心的构图设计和简洁而凝练笔墨与传统的文人画诗意和趣味盎然的生活情趣结合起来，终于自成风格创造出独特的“庄氏水墨大写意人物”。在他的艺术中，设计感无处不在又不着痕迹，深深隐藏在他放逸而简练的笔墨之中。

　　当水墨遇见设计，结果出人意表。

　　庄玉君说过，标徽设计的艺术原则在于“化繁为简”。在他的写意水墨画中，我们看到了他极致简练而富有表现力的刻画：《鹤系列》在空白的背景中以极简的用笔，突出勾画了白鹤的长喙、颈部和尾部，以有力的一笔勾勒出鹤的独立的长腿，让人产生肃然立于萧瑟天地之中的联想。虽然简练，但鹤的身姿和机敏却跃然纸上。《四大皆空》以近乎书法的笔墨勾勒出僧人盘坐的身影，面目和身体的减笔刻画，似乎是在表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学观念，人物几乎融化在虚空之中，僧人似乎是在修行中入定忘我，肉身与宇宙合一。在空灵的构图中，画面上半部的空白中，画家在正中——也就是僧人的头部上方留下了“四大皆空”的题跋和小小的印章，既在构图上达到了平衡，同时似乎也是在暗示着这位高僧入定中所到达的境界。画家对佛学的理解和感悟，佛学的千言万语，在这个简单的画面中表达无遗。

　　在构图简练的同时，庄玉君水墨画的用色也极至简练，但视觉效果却是丰富的。如《酒逢知己》中，画家仅仅用了墨色的黑与白，加上几笔红色就生动地描绘出一位身着白袍、肩披红色披风的大汉与一位身着玄色衣袍的儒生相对而饮的生动画面，黑、白、红三色使人出生丰富的色彩联想。同样《丽人春色》仅仅用几抹赭石染出少女的粉脸，淡淡的石绿染出天青色的衣裙，淡淡的色彩与淡淡的墨色构成古代少女润泽无比的娇嫩。《戴上红领巾》也仅仅用红色勾出孩子颈上的红领巾，用淡墨加红色勾出儿童粉嫩的脸蛋和小手，水与墨的协调，突出了孩童形象的鲜活与稚嫩。

　　简练的构图更突出了画家具有表现性的用笔。在《鹅系列》中，艺术家用重重的宿墨夸张地表现出鹅的颈部，而胸部则用书法的线条简单地暗示出鹅的身体，笔断意不断简单刻画表现出对象的神韵。在《馗爷放假了》、《馗爷也有疯狂时》中，他更以飘逸和放纵的线条表现出这位钟馗老爷的放纵、快活的心情。而在《狂墨图》中，他以粗犷的笔墨勾勒出文人的肩和臂，而以淡墨将他的身体逐渐隐没在虚空中，而他高举的毛笔却以长长的重墨夸张地刻画出来，强调了文人的超然物外，以及他手中那杆神笔所具有的入木三分的力量。真不愧为“狂墨”也！

　　他的简洁的构图又带有强烈构成感和形式感。如《老马识途》中向上仰望的人物与下垂的苍松相呼应；《独自聊》和《雅琴飞白雪》大胆地将人物安排于狭长画面画面的下方，而贯穿于整个画面一侧的题跋以具有金石味的书法为人物的个性作了贴切的注解。饶有意味的是《鹅2》中减笔的鹅处在长构图画面的上部向下俯身，而空白的下部却以题跋和印章压在右下角，构成画面完整而饱满的视觉张力。更大胆的是《双鹅图》中，画家在画面的右侧上下相叠刻画了两只白鹅，而左侧空白的画面却只有题跋和印章。两只仅露半身的鹅从左向右顾盼，似乎是被画家的书法所吸引！这种构图完全打破了传统的构图习惯，但由于题跋与印章的金石味而力压千斤，在视觉上完全平衡了画面，给人以全新的视觉体验。

　　当绘画遇见设计时，设计从来不会消解艺术家人文主义情怀。

　　在将要送展2015年洛杉矶艺术博览会“中国国家展”的作品中，庄玉君更多的表达出他艺术家的历史情结和文人的使命感。他选择了多位在历史上有重要影响的历史名人，通过他们各自的身份构想其具有个性特征的形象，实现对历史人物的当代塑造。

　　在这些超大比例的人物刻画中更显示出他对笔墨的巧妙运用，如他刻画的《伊尹》有着瘦削的面颊和浓重的双眉，在眉毛的刻画中，他以一笔重墨勾画，简洁的一笔却同时勾勒出眉弓的结构与光影的效果；《扁鹊》则以“肯定的五官结构”和“虚化的两侧”这种虚实对比成功地解决了空间关系的表现。在这批大写意人物画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出他采用了西画的造型观念，在简练的笔墨中表现出三维空间的效果。

　　这批人物画作品的表现手法是多样的，往往根据画家对人物的理解而采取不同的处理。除了虚实变化的三维效果之外，对于《关羽》这位民间崇拜的武圣人则采取了重墨、重彩平涂的方法，表现出类似戏剧人物的效果。而在书圣《王羲之》的表现中，为了突出其书法家的身份，画家采用了书法的用笔，平面化地勾画了他扬起的双眉和下垂的眼睛，他仿佛是沉浸在飞扬的笔墨书法艺术之中。茶圣《陆羽》的表现则是立体与平面表现相结合，在突出的五官旁有平涂的几抹绿色以暗示人物与“茶”有关的身份；在《曾国藩》的表现中，画家尝试用淡墨来刻画人物，造型准确、墨色淡雅，使人物呈现出一种旧照片似的历史感：曾文正公似乎透过历史的烟尘，带着暮年的沧桑凝视着我们……；在现代人物的刻画中，我们看到了《卓别林》的诙谐、《于右任》的简洁、《潘天寿》的沉稳、《齐白石》的不羁和《黄宾虹》的豪放等等，这些人物的表现无一不透露出艺术家对人物及其艺术作品的理解和诠释。

　　庄玉君的水墨大写意作品让我们看到另一种尝试，那就是跨界的尝试，他的水墨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设计师的智慧，一个艺术家的灵感。艺术需要打破陈规，需要创新，需要我们不断探索和前行。当绘画遇见设计，它给我们带来的是一片新的天地。我们期待着，这位跨界的艺术家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

（李建群：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李建群2014年秋写于望京方舟苑